《买凶拍人》上映没多久,投资方嘉禾电影公司的行政总裁谷德昭,邀请我加入公司当创作总监。在我正挣扎是否应以独立创作人身份去继续拍片之际,就发生了美国九一一事件,令原本刚从亚洲金融风暴慢慢复苏过来的香港经济,再次雪上加霜。在袭击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(即纽约时间上午八时多),我立马就决定跟嘉禾签下一年合约,开始了我的上班生涯。
嘉禾对我很慷慨,除了日常行政工作、看剧本和给予公司计划意见外,我还可以发展自己的计划。但受到外围经济气氛的影响,最终一年下来公司也没发展出什么计划。记得有个高层提议过,因为当时香港很流行Spa和美剧Sex and the City,所以他希望把两者结合起来,拍一部叫Sex and the Spa的电影。当我第一次听到时,真有点像《少林足球》那种“功夫加足球?有得搞啊!”的感觉。但在嘉禾工作的那一年里,我真的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Sex and the Spa计划中,可惜最后都没有写完。
在加入嘉禾工作不久后,我把之前在写影评时认识的叶念琛,也拉了进来当编剧。由于当时公司没什么制作,所以我们下午总是躲在会议室看电影。我们都很喜欢香港八九十年代黄金时期的港产片,不少江湖片如《英雄本色》、《江湖情》、《跛豪》和《雷洛传》等,总是吸引我们,让我也想拍些大时代的江湖片。
可是自《买凶拍人》后,公司就把我归类为喜剧导演,不管我怎样提出,他们还是认为我该拍得好笑一点。大概人总是有点斗气心态,所以当大家认为我应该拍喜剧时,我又老想回到动作的题材上,就像当年大家都想我写一个类似《全职杀手》的东西时,我硬要把它扭转,写了一个有关杀手的喜剧。那时候我在想,一定要在喜剧上找出跟《买凶拍人》不一样的方向。
在二○○二年六月二十九日早上,我看到报章上的一则报道,湾仔著名夜总会杜老志结业。
那是一个年代的悲哀,香港的夜生活,仿佛是香港黄金年代的缩影。中学时报读了林超荣的编剧班,常在课堂上听他细说当年的电影公司老板,怎样带编剧们到夜总会,边消遣边度剧本。可是在我入行时,因为金融风暴、港产片低潮,老板也许还会去,但早已不再带上编剧了。
我从没去过杜老志夜总会,总觉得有点可惜。于是我想,何不把香港的夜生活跟经济串连起来,《大丈夫》的故事就此逐渐成型。它恍如一颗Kinder出奇蛋,一次满足了三个愿望:既把江湖片和喜剧混合,满足投资者和自己的欲望;又可向香港黄金年代致敬;同时悼念结业的杜老志夜总会。
《大丈夫》的片名源于片中关正杰那首同名歌曲。真正的大丈夫从不会自称大丈夫,经常喊着自己是“大丈夫”的,就一定是胆怯心虚、自知不足之徒,借此豪言壮语来壮胆。
其实喜剧和功夫一样,有众多门派和类别,只是华语电影的喜剧,大都集中于疯狂喜剧、形体喜剧或夸张化妆和表情。但我总认为除了这些,喜剧还是有不同方向。有时候很认真地做着一件荒谬的事情,这个情绪上的落差,就是个很有趣的东西。
我和叶念琛都喜欢楚原导演的《聪明太太笨丈夫》,那是源自真基利(Gene Kelly)于一九六七年执导电影A Guide for the Married Man。这类男女偷情的戏,永远都有市场,也是大众永恒关心的问题。我认为用写实手法去表达喜剧,对普罗观众来说,是一种比较实验的形式,有需要找一个大家关心的话题,才能让观众有继续追看下去的欲望,而这个题目正好适合。
其实《大丈夫》一片的结构模式,并不只是戏谑一两部流行电影的经典场景。我们没有固定模仿、戏谑的经典场口,而是在戏谑一整个类型,以夫妻感情小品的故事为主干,套进了江湖片类型片格局,进行了一次类型焊合。选取这种类型片时常出现的场口,用他们常会讲的语调对白来戏谑一番。正如他们有殴打线人逼供、作案时内讧、发现被跟踪和策划行动等,这种类型焊合,跟《白头神探》(The Naked Gun)或《惊声尖笑》(Scary Movie)这类固定连续戏谑多部经典电影场景的疯狂喜剧有所区别。
当然话虽如此,我们还是有某些极度固定欣赏的对象,例如第六十场,天哥等人在货柜码头的对话,其实是模仿着《盗火线》(Heat)中,罗伯特·德尼罗(Robert De Niro)发现了有警方监视后,决定是否要继续进行劫案;而第六十六场,李永祥跟天哥争执离开酒店,就是向我和叶都很喜欢的《跛豪》结局致敬,那场的形式正是吕良伟与手下李子雄翻脸,然后把他赶走一样。
我们一直推敲着戏中的情节,当分场的初稿弄出来后,叶念琛因有别的工作,无法继续参与,于是我就独自把剧本写成。叶也够朋友,剧本完成后,还经常帮忙给予意见。而我们这时候才发现,第一稿最大的问题是欠缺了女性角度,于是又找来了好友李敏加入,帮忙润饰女性方面的视角。
最后历尽艰辛,终于成了书中收录的第十稿。而在这一稿中,有些场口因为拍摄进度和资源所限,最终被逼忍痛删掉没拍。
陶杰在对白和情节上也给予了不少宝贵意见。感激男主角及监制曾志伟,愿意投资这样的一套电影。他在看完剧本后,凌晨四时致电给我,叫我到铜锣湾总统戏院对面的翠华茶餐厅,大谈他何等欣赏这个剧本,并想出了英文片名Men Suddenly in Black。
由于剧本从构思到开拍,超过一年时间,因此我们把每场的构思改了又改,还请来舞台剧演员围读,亦曾租了排练室,用DV拍下一些排练片段,务求准确地呈现在电影之中。
筹备期间刚巧碰上SARS,电影开拍好像遥遥无期,对创作人来说,这段过程确实难熬。但我认为与其坐着干等,不如多做点准备,于是请来了分镜师合作,把整个电影分镜镜头画出来,最后大概花了两个月时间,完成了整个电影的storyboard。同时也在这里收录下来,因为你会在当中看到具体的电影构思。
第一次写《买凶拍人》时,我总是侧重对白,忽略了影像,因此《大丈夫》特意在影像上做了较多准备,尽量减少纯以对白去交代剧情。对白从来都应该只是整个剧本推进故事的一部分,而不是全部。